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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從歷史的切口里，郭冠英逐漸看清了自己的家國。他所愛之國，應是一個形而上的中國。他的愛更有情結的意味

　　文/何婧

　　2009年3月11日，民進黨籍“立委”管碧玲就“范蘭欽”寫文章侮辱臺灣向臺灣新聞局局長蘇俊賓提出質詢。幾天之后，這個指控就成了島內最熱的話題。一些臺北市議員穿上繡有自己名字的馬甲，坐在道路邊示威起來，還燃起了節日用的花炮。

　　可到這個時候為止，上過“范蘭欽的博客” 或者知道郭冠英的臺灣民眾很少。

　　“范蘭欽”并不是一個有血肉之軀的臺灣人，而是一個名字。署名“范蘭欽”的男人，也用“郭才子”“趙天楫”等名字把文章E-mail給朋友或者刊登在其他網絡媒體，有的文章也印成了鉛字。

　　所謂“言論辱臺”，是因為近6年來署名“范蘭欽”“郭才子”的文章中的許多說法，即便放在政治語言素來驚人的臺灣，也殺傷力巨大，如稱臺灣人為“臺巴子”，“臺灣棒球總有‘臺獨’味”，“歹丸(臺灣諧音)現在走的是死路，根本沒資格回歸，只有武力解放后實行專政。”

　　言論之外，“博主”的身份更有沖擊力——政府中階文官郭冠英，臺灣駐多倫多辦事處的新聞組負責人。

　　消息爆出之后，身在加拿大的郭冠英斷然否認。但隨著管碧玲辦公室和網絡人肉搜索的跟進，更多郭冠英網上發文的證據出現，一些知情人士言行間也有意無意坐實了二者的聯系。郭本人的電腦硬盤備份被還原出“范蘭欽”的文章。事發12天后，郭承認：“我就是范蘭欽。我就是范蘭欽。里面大部分的文章都是我寫的，我來負責。”

　　郭冠英承認自己是范蘭欽后兩小時內，他被記兩次行政大過直接開除公職，馬英九表示這個處分“很適當”。

　　25年公務員生涯一夕完結，已經舉家移民加拿大的郭冠英與幾近到手的460萬新臺幣退休金擦身而過，他還有一個月就年滿60歲了。

　　邊緣者

　　郭冠英生于1949年4月22日，正是南京解放的前一天。是年8月，還是嬰兒的他隨父母來到臺灣。就如臺灣時下熱播劇《光陰的日子》講述那般，郭冠英從空軍眷村長大。

　　他的社交圈廣泛而高端：畢業于臺灣政治大學新聞系的他，在大學時代便與馬英九夫人周美青相識，還和名作家劉墉組過樂團。因為對張學良的研究和參與《傳記文學》刊物而與唐德剛、劉紹唐、梁肅戎、何世禮、李敖等人成為好友。

　　1974年，郭冠英從政治大學匪情研究所(今東亞研究所)畢業不久，就被派往美國進修駐外新聞工作。他做過中國電視公司新聞部編譯、制作人，《聯合報》專欄組記者。1984年入臺灣“行政院”新聞局。

　　自此郭的仕途常年原地踏步，在被撤之前也還只是個九等“紅標士官長”。

　　“范蘭欽事件”后，遭到撤職查辦的郭冠英借用同事新聞局駐法國新聞官潘舜昀名義，以《我的同事郭冠英》向媒體投書。里面講到“他待人和氣，人緣甚佳，早年局內人以‘才子’稱之，后又叫其‘大俠’，老了叫之‘郭爸’，連有些長官都如此叫，可見其人氣”。

　　但他的不少同事和長官說，郭冠英平素不喜歡做日常瑣事，長官交辦的事常無法達成，后來長官也老懶得交辦差事，郭本人也沒做什么改進。從國民黨時代起他考績就不好，民進黨執政時期連續多年考核乙等。無怪乎郭冠英會很“邊緣”。

　　郭冠英對自己官場失意則有另一番理解。他20年前就已有文名，一派文人作風，且言談舉止有些像李敖，非常愛發政論。早有人講他“邊緣性格”“遲早出事”。

　　郭冠英在上班時間，曾經上街倒過扁，還多次將自己手上的歷史資料拿給李敖等人，成為他們那些驚人立論的證據。他在電視采訪上坦承當年曾經偷偷將當局機密文件，交給江南的家屬打官司。

　　郭認為，所謂公務員倫理，并不能高過他自己設定的行為準則，只要認為自己是“愛國”的，即便背叛政府，違反行政倫理，都不會覺得不妥。

　　只是現在看來，這些不過是細枝末節的小原因。

　　上大學的時候，郭冠英結識了王一方。王一方的父親王新衡是與蔣經國一同留蘇的同學，而王新衡曾經把郭推薦給蔣經國暗中培養。當時他是那樣地接近蔣經國，接近國民黨的權力中樞。

　　用一些人的話講，如果沒有張學良的這檔子事，郭冠英就會是現在的馬英九。

　　成為“范蘭欽”

　　上世紀70年代初的一天晚上，郭冠英同王一方回家，正逢張學良夫婦從王家出來。據熟悉郭冠英的人描述，與張學良初次見面的他心里想的是：這個害人的軍閥怎么還活著。若干年后郭冠英在美國大學圖書館里翻到了一本介紹“西安事變”的英文書，發現上面的記錄與臺灣的講述完全不同。返臺后，郭冠英開始找機會同張學良懇談，希望他講出那段歷史。

　　從歷史的這個切口里，郭冠英逐漸看清了自己的家國。從此，郭徹底放棄了王新衡為他設計的人生。

　　因為張學良要郭自己去了解歷史然后才肯講故事，郭冠英幾乎成了最早到大陸采訪的臺灣記者。從海城、沈陽、西安、南京、溪口到重慶等11個城市的采訪，他回臺灣寫了《張學良側寫》(后來叫《張學良在臺灣》)。

　　從1990年起，李登輝就因為被釋放的張學良跟梁肅戎、郭冠英等人一道大講中國統一而被激怒，對當事者加以威脅，張學良還因此去了美國。剩下的人在臺灣日子也不好過。

　　但很多事，一旦開始就無法回頭。

　　就像李敖寧愿發言而坐牢，梁肅戎放著退休生活不過而要創“合統會”，結果典當自家房屋最后還累死任上，郭冠英就是要成為范蘭欽。

　　“郭冠英是笨蛋，他生活在1931～1936年張學良統治的時期。”陳文茜說。郭冠英所愛之國，應是一個形而上的中國。他的愛，更有情結的意味。

　　很早之前郭冠英為自己的書所做的序，叫做《人民英雄永垂不朽》。他曾經撰文寫過“是解放軍在保衛臺灣”這樣的話。他說，“你中華民國當初違反民意，挑起內戰，后來靠美國占領了中國的一角——臺灣省” 。

　　郭冠英寫這樣的文章已經好多年，并沒有遭人查禁。有的文章，比如《美國槍聲，臺灣哭孝——馬賽克下的鬼島》《繞不出的圓環》，早前幾年就引起過議論。媒體圈、學者圈里知道郭冠英就是 “范蘭欽”的人不少，民進黨內也一定有人早就知道。

　　管碧玲在2009年3月這個時候把范蘭欽的身份曝光，不得不讓人注意到她與謝長廷的嫡系關系，以及民進黨在3月選情的慘淡。陳水扁弊案半年來如黑云般壓在綠營頭頂，這時候拋出郭冠英，至少有半個月時間，人們會抓住一句“高級外省人”的戲言不放，而“族群關系”“省籍”等字眼也能重回到媒體的首頁。

　　而今有此一難，郭冠英倒是看得開：“與過去先烈先賢相比，這已是恩典，也是堅持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回報。”對于島內有人叫囂要將他槍斃，郭冠英則堅持自己沒有犯法。

　　免職后的他接受了不少報紙、電視的采訪，將范蘭欽提升為“了不起的概念”。因為兒女已經成年，家庭壓力小了，郭冠英這次站出來承認，不再需要“范蘭欽”，他終于能隨心所欲的“愛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