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國力2003年9月客場對成都的那場“川陜大戰”，目前正處于假球涉賭嫌疑的漩渦之中。其實，在球賽之外，一個以熟人和互聯網為媒介的賭球圈早已存在。
-在此圈中，散客、小莊、中莊和大莊環環相扣，進而形成一個以西安為核心，向周邊城市輻射的賭球網。加之澳門開盤國力比賽，促使西安賭球市場迅速膨脹。
-賭球者甚至斷言：“一條朱雀路上就有大小幾十個莊家”、“一個比賽日賭球資金總額可達5000萬”、“曾參與賭球者總數近10萬”……
-令人震驚的表象背后，一個龐大的西安地下賭球市場浮出水面。
莊家的運營鏈
小莊、中莊、大莊，能量與資本的差別，莊家們被分成不同的等級。此外，還有被指總量達數萬的零散賭球者。這些角色混雜在一起，在西安形成一個完整的賭球生態鏈。
很長一段時間里，王凱多數周末都泡在西安東郊的一家茶樓里。
這樣的周末，做煙酒批發生意的王凱從未感到孤單。在他身邊總有10余人與他一道，在茶樓的包間里看電視中直播的足球賽。
包間內，還有一個可以上網的筆記本電腦，電腦同步顯示歐洲各大足球聯賽的即時比分。
區別于一般茶客，王凱和朋友們在看球時顯出對結果的異常重視。
“王哥，曼聯3B”、“王哥，切爾西1A”……諸如此類外人難以理解的語句，王凱均會認真地記錄下來，并迅速掏出手機絲毫不差地轉告電話那端。
“沒錯，我們是在賭球，而我算是個小莊家，A、B是行話，A指萬元，B指千元”，王凱對自己的身份并不隱瞞，“我也有自己的莊家，我只是把朋友們的報球單傳遞到我的莊家那里，然后按照百分之一點五的比率提取傭金”。
在王凱的印象中，他最多一晚抽取了傭金1萬多元，而當晚在他手中流動的賭資總額有60多萬。
業內人士介紹，賭球者都有一個自己的圈子。這個圈子里大家都是認識的朋友，一般不會接受陌生人的投注，在這樣的圈子里，有一個是莊家，每次賭球時，這人會打電話告訴你各場比賽的盤口、賠率及相關資料，你只需告訴他押哪一場哪一個隊，下多少賭注就可以了。
“在這個圈里混是要講信用的”，王凱強調，“報單的時候都不會有現金交易，通常都是打個電話告訴莊家自己的選擇即可，賬目則是在比賽結束后次日中午12時許結清，這是西安圈里的行規，莊家通常都與黑社會有聯系，借其收拾賴賬、欠賬的賭客。”
作為煙酒商鋪老板，王凱經常給東郊幾個大型批發市場周圍的夜總會送煙酒，時間長了，他發現在夜總會的包間里經常有人在賭球。后經別人介紹，自己也加入到賭球的隊伍中。
很快，王凱就成為小莊家，并發展了身邊的十幾個朋友賭球。每到比賽日，中莊會提前打電話通知王凱到某個傳真店等候，隨后中莊通過傳真機把投注單傳過來，王凱復印多份，并拿給自己下單的朋友們。
“這就類似老鼠會，我們都是通過電話或者傳真，甚至是電子郵件單線聯系”，因手機報單過多，王凱最多的時候一個月僅話費就達3000多元。
王凱與自己的兩個莊家間是單線聯系，朋友只知道王凱是莊，并不清楚王凱的莊家是誰。而王凱的兩個莊家之間相互也不知曉，王凱更不知道自己“莊家的莊家”是誰。
直到現在，王凱的散客大多還都不知道，他們常去的那個茶樓的老板就是王凱的莊家之一。
“像(王凱)這樣的小莊，一條朱雀路上就有幾十個，這個數字一點都不夸張”，西安賭球圈內資深人士不屑，“這些小莊一個比賽日下來，手里流動的賭資不過幾十萬，有的甚至只有幾萬，真正的中堅力量，還是那些中莊”。
在他們看來，一個比賽日賭資能達百萬以上的才算得上中莊，而很多中莊都是茶樓、咖啡屋老板。
“光算傭金，中莊一年下來基本上可以賺一兩百萬”。
散戶投注給小莊，小莊上面有稍大一點的莊，這樣層層遞進，最后匯集到少數大莊。
“西安目前仍有大莊四五個，而以前有近10個”，這樣的說法在多名西安賭球者處得到證實。據他們介紹，幾個大莊都是西安的知名人士，有自己的企業，但已經不具體操作此事，雇有專門的工作人員，負責接單、入賬，大莊手下工作人員“至少10人”。
在實際操作中，大莊和中小莊并不經常聯系，一旦確定合作關系，大莊就會給他們電話，讓他們直接和工作人員聯系。
據記者調查，由于身邊無法找到有“實力”的莊家，西安周邊一些地區如渭南、咸陽等地的賭球者也通過關系依托于西安的莊家進行賭球，甚至有陜北的賭球者長期在西安的賓館包房賭球，從而形成一張以西安為核心，向四周發散的賭球網絡。
照圈內人士估算，通常一個比賽日，西安所有地下莊家的賭資流動在5000萬，其中幾個大莊的賭資能達到千萬。
但與沿海賭球發達城市不同，西安的大莊基本依托澳門博彩公司，他們作為澳門博彩公司的代理者，接受中莊的單子后，一般情況下會通過電話直接將單報到澳門，主要賺取傭金，也可以轉移風險。
但只要西安的大莊覺得時機成熟，也會向澳門隱瞞投注單，形成和投注的西安本地賭球者對賭的局面。
“哪個莊家不賭，沒有人會甘心只拿那百分之一點五的傭金，莊家也是賭客”，家住西郊的賭球者何先生稱。“傭金”在莊家眼里只是小錢，真正使他們獲利的是與散客的對賭贏利。
“不要說大莊，我偶爾也和人對賭”，王凱告訴記者。
西安賭球圈內流傳，2002年世界杯，和平門外某企業老總和西安本地大莊對賭世界杯，最終輸掉2000萬，其中僅中巴一場就輸掉1000萬，成為西安賭球圈內有史以來單次涉及賭資最高的豪賭。
“我感覺西安參與或曾經參與賭球的人至少有10萬，特征是年輕，高薪。”不愿露面的資深莊家賀先生曾在電話中告訴記者。但更多的賭球者認為這個數字稍高，“但七八萬是絕對有”。
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是，記者在公安部門采訪時，其相關部門工作人員對后一數字也并無異議。
瘋狂2003
2003年，澳彩開盤包括國力在內的甲A球隊。此舉直接導致西安賭球市場升溫，而國力球員的參賭傳言成為最有效的催化劑。
“這些(足球投注預測)報紙賣得都不錯，一天就能賣出20多份，但我印象中賣得最好的是2003年”，2005年4月3日，西安市西關正街的一個報刊零售亭老板告訴記者。
在很多西安賭球者眼中，起源于1996年的西安賭球市場，在2003年得到了迅速膨脹。
而當年9月21日，國力在成都客場對陣冠城則是令西安賭球者印象最深的一場比賽。
“那天(比賽日)上午，莊家給我打電話，說出來喝茶，我不去。他說：‘有料你也不來？’”。有過賭球經歷的陳先生回憶。
喝茶中，莊家告訴陳先生，國力肯定輸，因為三個國力球員在西安某大莊處下注60萬賭本隊輸，60萬全是現金，在高新區一海鮮酒樓里一次付清，三人均是中后場球員，同時這已經是圈內很多人后來都知道的事情了。
比賽時，陳先生和10余朋友在勞動南路一家高檔餐廳開了一個包間，邊吃邊看。“這球打得太假了，國力隊員一拿球就丟，對方帶球過來，國力隊員就躲，尤其是那三個隊員，表現簡直太滑稽了。上半場就4比0，下半場我們壓根就沒有仔細看，結果5比1。”陳回憶。
按照終盤0.8的賠率，他下注4萬，最后賺得3.2萬元人民幣。但大部分賭球者顯然不知道這個消息。
“這場球開始前，我認識的人都看好國力，基本上每人都賭了5000元左右。因為那時候俱樂部一直在宣傳一定要拿下這場比賽。我賭了1000元，而該場經我手里的賭資2萬多，大家都輸得很慘”，西郊的小莊家潘某抱怨。
吃了川陜的虧后，很多人抱定如沒有“消息”，堅決不賭國內聯賽，尤其是國力隊的比賽。
由于有球員參賭的傳言出現，西安賭球市場一時間“消息球滿天飛”，“大家見面的口頭禪都成了“有消息沒”，陳先生回憶。一時間西安賭球市場急劇升溫，“當時有個笑話，說土門附近有個人場場報國力輸，結果一個賽季下來，贏了70多萬”，王凱對此也印象深刻。
這些說法都得到了賭球圈內人證實，到了2004年，西安賭球圈內賭國內聯賽的少之又少，國力的比賽更是不敢碰。如果賭，只賭“消息球”，如無“消息”，賭國內聯賽只能是“死路一條”。
與此印證的是，目前西安大莊都拒接國內聯賽的下單。
占西安賭球市場最大份額的還是歐洲聯賽。每逢周末，由于時差的原因，一般歐洲球賽從晚上到第二天早上持續不斷。很多比較專業的賭球者甚至關注比如比利時乙級聯賽等不知名的比賽，日本聯賽也越來越受關注。
在賭球者看來，歐洲聯賽也有假球，廣州香港等地還真有人能獲得內部消息。但西安由于資訊不如沿海發達，經常是消息傳過來也已經晚了，來不及報單了。此外還有另外一種情況：有時莊家知道消息，但不告訴你，他私下將單吸納，和你形成對賭的局面。
在2003年的這股風潮中，出現了很多在局外人看來非常荒唐的事情。
市民馬先生曾致電記者，說他2003年在康復路附近的一家飯館吃飯，突然聽見男子狂喊“我請大家，我請大家”，原來該男子剛剛得知自己賭球贏了10萬，心情異常興奮。
在王凱做生意的市場里，由莊家復印的投注單也在各商鋪間廣為流傳，“僅我們這二層，至少有1/3的人在賭球，甚至婦女也加入進來，一時間人們的心態都很瘋狂，我周圍至少有50個人在賭，甚至連夜總會的小姐也參與”。
但賭球給人帶來的更多的是痛苦。
前文所述陳先生也是2003年初開始賭球，“我開始是瞎玩，不聽別人的，自己猜。還贏了幾次。但有次曼聯和一支排名靠后的球隊比賽，當時的盤口是曼聯讓一球。當時有關系好的莊家告訴我，他有料說這絕對是場協議球，結果將是平局。但我不相信，我認為曼聯實力強，于是還是買了曼聯。結果后來果然平了。這場球輸了1.5萬。后來玩國內聯賽，買了些‘消息球’贏了些錢。但‘消息’不一定總很準，贏了幾次，后來不停地輸，甚至有些貨真價實的‘消息’也靠不住”。
在陳先生看來，贏了5萬，肯定不想收手，輸了，就想賺回來。所以最終結果是十賭九輸。他的很多朋友都輸得傾家蕩產，其中一個做房地產的朋友，兩個月輸了300萬，而他自己最終在半年內輸了30萬。
王凱有個親戚做建筑生意，曾在網站上買內部消息，網站一個星期提供3場比賽的消息，叫“絕殺”，每個3000元。結果依據消息，他一晚上輸67萬。第二天想不通，不想給莊家錢。結果莊家找了四五個“黑社會”到他家去，最后用了1個月總算把錢還完。
“這是一個過程，都是由鐵腿子(堅定地賭)向泥腿子(開始猶豫)轉變的，最后能抽身出來，就已經是萬幸了”，王凱和陳先生對能及時收手都感到慶幸。
網絡賭球
境外賭博公司通過網絡發展內地的代理商以及賭客，并促使西安賭球市場大量中小莊家的消失。
在警方加大網絡賭博偵查力度的時期，尋找賭球網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4月5日上午，記者通過一個莊家獲得一個博彩咨詢網站的網址，從表面上看起來，這個網站并無任何特別，僅是些足球比賽咨詢。但按照莊家提示，記者撥打了網站留下的咨詢電話。
在開始的試探中，網站管理者一再強調自己只提供咨詢。但隨著聊天深入，記者開始抱怨“最近查得緊，身邊的莊家都找不到了”。網站管理人員笑道：“不光是你們陜西，東北的也打電話過來抱怨。這樣吧，我給你介紹一個我們這邊的莊家，信譽可靠，但要現金支付。”
記者以不愿意現金支付為由，掛斷電話。網站手機號碼屬于湖南移動神州行，屬地是湘潭。
據知情人介紹，這只是些小打小鬧的網站。
真正的網絡賭博一般是境外賭博公司在國內發展代理，向其提供賭博網站的賬號，這級代理在國內再發展下級代理，把自己的賬號分發。各級代理均組織參賭者通過互聯網賭球。通常情況下一星期左右結一次賬，參賭者將輸掉的賭資以現金或銀行匯賬形式付給各自代理，賭贏者也是代理以同樣的方式付給賭資。
在網上是虛擬下注，即指無論賭客下注2000元或50000元錢，只需在網上點擊一下就完了，實際上并不投現金，這場球賭完之后進行資金結賬。
顯然，和賭球一樣刺激，又更為隱秘的網絡賭球成為很多西安賭球者的新選擇。
事實上，網絡賭球已形成一個呈金字塔式的龐大的賭博群體。有人估算，西安小規模的賭球者中70%都轉向網絡賭球，并直接導致大量中小莊家消失。
“我周圍的伙計現在不找莊家了，在網上投注賭博”，王凱介紹。
與風風火火的地下賭球相比，國家發行的足球彩票處境尷尬。
西安賭球圈的一致說法是，西安足彩的銷售額可能還不及地下賭球資金的1/4。
“足彩太難了，獎金又低。我有幾個朋友2003年合資買足彩中了二等獎，高興之余，幾個人跑到夜總會一晚消費1萬多。第二天中獎結果公布，全國1萬多人中二等獎，幾個人一共分得了148元，后悔得要死，從此再不買足彩，專攻賭球。”陳先生一語道破天機。
司法介入的契機
在公安部賭博專項治理的大背景下，取證問題，成為制約偵破的瓶頸。
“說實話，網絡賭球看起來很隱蔽，實際也同樣危險，如果你在家里電腦上下注時被抓獲，那將是真正的人贓并獲，而平時電話投注，根本沒有風險”，在采訪中，西安的賭球者對網絡賭球也有“擔憂”。
2004年底，公安部展開打擊賭博的專項治理工作。2005年1月28日上午，公安部通報了7大賭博案件，其中兩例為賭球案件。
通報中，上海和北京破獲的兩起賭球案賭球金額合計高達3.3億元。與此同時，吉林、廣西、福建、遼寧等省市公安機關也紛紛抓捕了一批賭球案件涉案嫌疑人。
同時在破獲的130起網絡賭博案中，幾乎所有的賭博網站都涉及賭球。
令陜西警方為難的是，該專項治理活動開始后，陜西警方竟然沒有獲得一條舉報賭球的線索。
“我們網絡偵查的技術能力還很有限，必須有知情人配合，吐露賭球者網絡賭球的時間和地點，我們才能進行抓捕，并獲取司法上有效的證據”，陜西省公安廳禁賭處的工作人員告訴本報記者：“偵破中最難的是取證，但賭球圈是一個相對默契的團體，很難出現可靠的線人。”
在前期采訪中，西安市檢察院的一名工作人員解釋，按照刑事訴訟法要求，此事應該先由公安機關立案偵查后，移交檢察院。同時，公檢法各部門都有義務接受舉報群眾，但材料和信息最后還是要移交到公安機關，由公安機關來處理。但即使舉報，公安機關也不一定會立案偵查，還要看證據是否足夠與有效。
“比如江洪在媒體上的話就不能成為有效證據，必須有旁證才可以，也就是有錄音資料或者其他幾個參與者站出來相互指證，形成一個證據鏈”，該工作人員同時介紹。
如此，事實已顯而易見，司法的態度也已形成共識：有效證據及時出現之時，才是警方整治西安賭球活動的真正契機。(應采訪對象要求，本文均為化名)
(來源：華商報 作者：李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