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評論 面對某些企業中流傳的“‘大三陽’員工將被勸辭”的潛規則，乙肝攜帶者非常清楚，一旦“大三陽”的秘密在體檢中被戳穿，要想繼續維護自身公平就業的權益，仍可能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
目前全世界共有5億人感染了乙肝或丙肝，這意味著每12個人中就可能有一個乙肝或丙肝攜帶者。28歲的女孩甘楠(化名)就是那“第12個”。她是一位乙肝攜帶者，即所謂的“大三陽”，這是一個被她隱瞞了近20年的秘密。
5月29日那天，她走進一家體檢中心的大門；這只是公司安排的一次常規例行體檢，卻讓她猶豫了很長時間。
盡管早在一年前，勞動部和衛生部就已經出臺了《關于維護乙肝表面抗原攜帶者就業權利的意見》，但是面對一些企業中流傳的“‘大三陽’員工將被勸辭”的潛規則，像甘楠這樣的乙肝攜帶者非常清楚，一旦“大三陽”的秘密在體檢中被戳穿，要想繼續維護自身公平就業的權益，仍可能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
5月29日
為逃避體檢而辭職
在進行抽血化驗的過程中，甘楠的情緒一直非常緊張，以至于隨后檢查的心電圖上，她的心跳次數達到了每分鐘105下。她是8歲那年在湖北老家體檢時被查出“大三陽”的。多年以來，她的肝功能檢查一切正常，DNA檢測為陰性，這意味著“大三陽”并未威脅她的健康，但是作為乙肝攜帶者，她的生活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變化：
“鄰居家的一些孩子開始躲著我，在親戚家吃飯時，自己碗里的菜都是媽媽主動幫忙夾的。”雖然乙肝病毒不會通過消化道傳播，但她清楚地記得，當時電視上一則治療乙肝藥物的廣告畫面中，一雙伸向豐盛菜肴的筷子突然被定格，屏幕上打出一個碩大的紅叉。
從那之后，甘楠再未告訴過別人她是“大三陽”，因為不想被別人當做“異類”；而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著各種體檢。盡管學習成績很好，她還是放棄了上高中的打算，而是選擇了不需要任何體檢的高教自考，在北京完成了法律專業本科的學習。
2006年底，她曾經進入北京一家非常著名的廣告公司工作，但當她在公司網站上看到每年要安排員工定期體檢時，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在與同事的閑談中，她聽說在體檢中被查出“大三陽”的員工，都將被勸退辭職；而這樣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在很多公司中都存在。盡管她知道這次工作機會非常難得，但還是在體檢前夕提出了辭職，“反正都是走，晚走不如早走。”
5月30日
希望體檢中心保密遭拒
離開廣告公司之后，甘楠進入到一家小型IT公司就業。她原本希望這家小公司在體檢制度上不會那么嚴格，但沒想到卻落了空。體檢結束后的第二天，甘楠撥打了體檢中心的咨詢電話，并向對方提出能否在這家醫療機構出具的體檢報告中，不要透露她的“大三陽”身份，因為她只是乙肝表面抗原攜帶者，這并不會妨礙她的正常工作，也不會給周圍同事帶來任何影響。
其實在應聘這家公司時，甘楠已經按照規定隨個人簡歷提交了一份體檢報告；但是那一次當她向醫生提出對“大三陽”保密時，得到了對方的理解和幫助。不過這一次，這家體檢中心拒絕了她的請求，并且僅僅在兩天之后，體檢報告正式出爐之前，體檢中心的一位業務聯絡員便以手機短信的方式，將甘楠的乙肝攜帶者身份透露給了公司的人事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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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1日
向“戰友”尋求援助
在與體檢中心溝通失敗后，確信自己的秘密已無法隱瞞的甘楠決定寫一封信函，向公司總裁及人事經理解釋有關“大三陽”的相關情況，以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甘楠的維權知識全部來自一個名叫“肝膽相照”的網上論壇，他們在論壇中互稱為“戰友”。在現實生活中，甘楠從未遇到過任何人公開承認自己的“大三陽”身份，但在網上，數量龐大的“戰友”陣容令她有些吃驚。
“戰友”們向她提供了這樣一則信息：早在去年5月18日，勞動部和衛生部就已經出臺了《關于維護乙肝表面抗原攜帶者就業權利的意見》；而今年1月1日起施行的《就業促進法》和《就業服務與就業管理規定》，均明確提出“單位不得強行將乙肝病毒血清學指標作為體檢標準，并且不得以勞動者攜帶乙肝表面抗原為由拒絕招用或者辭退乙肝表面抗原攜帶者。”
“肝膽相照”論壇的負責人陸軍，是北京一家公益律師事務所的律師，他幫助甘楠對信函的內容進行了修訂。前不久，一位論壇里的“戰友”剛剛在陸軍的協助下打贏了一場維權官司。陸軍幫助甘楠向公司提出了兩條維權意見：留下來繼續工作，并由公司負責人為其保守秘密；或者由公司支付一筆16個月的薪水作為賠償金。甘楠說自己并不在乎那筆錢，她的維權目標是要繼續工作。
6月2日
隱私權與知情權的交鋒
周一上班后，甘楠被請進了人事經理的辦公室。當人事經理告知她體檢報告的結果時，早已有所準備的甘楠反應顯得很是淡然，這反而令對方有些詫異。“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病情，為什么還要和同事們一起吃午餐，給大家洗蘋果呢？”人事經理這樣質問甘楠。甘楠解釋說乙肝病毒不會通過日常接觸傳播，但是人事經理卻對此表示懷疑。甘楠突然意識到，“原來很多人對‘大三陽’的看法，還停留在20年前的無知和恐慌情緒中。”
更為尖銳的矛盾集中在了隱私權上。有法律條款明確規定，要對像她這樣的乙肝表面抗原攜帶者的隱私予以保護，當甘楠提出這一點時，人事經理立即反問道：“在保護你隱私權的同時，誰來保護其他員工的知情權呢？”甘楠回答說：“如果公司真的擔心其他員工的健康安全，應當為其他員工注射乙肝疫苗。”
人事經理向甘楠提出了公司的條件：“你可以到權威醫療機構進行補檢，同時還能夠休養3個月，如果病情有所好轉就可以回來上班。”這句話讓她記起前男友當初也是以此為理由提出分手的，那個人還信誓旦旦地說，“如果病情好轉感情還可以繼續”。“20年了都沒變化的病情，怎么可能在3個月內好轉？”甘楠很清楚，這不過是別人要將自己隔絕出去的一個借口罷了。
爭執持續了3天，暫定的結果是，甘楠同意進行補檢；而公司將根據補檢結果再做出決定。
6月5日
醫學權威證據難挽被辭命運
清晨，甘楠前往地壇醫院進行補檢。為她檢查的是著名肝病專家蔡皓東教授。蔡教授曾為很多乙肝攜帶者維權提供醫學幫助，“戰友”們都親切地稱呼她為“蔡媽媽”。一個小時后，甘楠的肝功能檢查結果出來了，“蔡媽媽”在證明書中寫道：“肝功能正常，可以正常工作，對周圍同事不會造成傳染威脅。”拿到證明書的時候甘楠很激動，她說自己有種“洗脫罪名”的感覺。
但是當她拿著這份證明書走進人事經理的辦公室時，對方卻告訴她，公司已經做出了最后的決定：同意向她支付賠償金。對于甘楠來說，這個當初由自己提出的維權意見，顯然并不是她最希望的結果。面對這個令她有些措手不及的變化，她開始產生另外一層擔憂：“這么多天過去，不知道公司里有多少人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再待下去恐怕也沒有意思了。”甘楠腦海中冒出四個字：人言可畏。
6月8日
關愛比“靈藥”重要
首個端午節小長假，并未沖淡太多失落的情緒，卻勾起了甘楠對親情的懷念。從小到大，她曾在電視、報紙和網上看到各種號稱能夠幫助乙肝攜帶者“陽轉陰”的醫療廣告，也曾試用過這些所謂的“良藥”；但直到前不久蔡皓東教授才告訴她，目前醫學界還沒有一種特效藥，可以使乙肝徹底“轉陰”；而盲目治療反而可能使病人產生耐藥性，肝病反而會加重。
與那些購買藥品時所白白花費的冤枉錢相比，更令甘楠心疼的是終日在各地奔走求藥的父親。曾經有一次，父親聽說一位在深山中開設診所的老中醫有偏方，便帶她去那里看過一次病。去往那個小診所的路途很遠，舟車勞頓不說，還要在深山中寄宿一夜。但是此后很長一段時間，父親一直風雨無阻地進山取藥。回憶起這些時，甘楠突然明白，人們的關愛才是對乙肝攜帶者最好的靈藥。
6月11日
豁達面對今后的人生
甘楠接受了公司的決定，她最后一次走進那個熟悉的寫字樓，辦理工作交接并向同事們道別。很多人都在電梯口前依依不舍地為她送行，還有人默默地和她擁抱，絲毫不忌諱她的乙肝攜帶者身份。人事經理告訴她：“其實你的努力正在改變著我們的看法和態度，只是這一切還沒來得及挽回。”甘楠說，如果這段經歷能夠幫助公司挽留住下一位乙肝攜帶者，那么自己的努力也就值得了。
她還把自己離職的遭遇在網上告訴了昔日的同學和同事們，很多人這才吃驚地發現原來自己身邊還有這樣一位乙肝攜帶者。“我現在不再那么忌諱告訴別人自己的身份了。”甘楠說，經歷過這14天，她覺得自己的態度似乎更加豁達了，她甚至決定今后在求職面試時，主動告訴對方自己的秘密：“在一開始就被拒絕，總比工作一半時被迫退出要好。”
或許語氣里還有幾分無奈，但她的生活仍在頑強地繼續著。
鏈接
乙肝攜帶者
就業維權有法可依
勞動部和衛生部于去年5月18日出臺的《關于維護乙肝表面抗原攜帶者就業權利的意見》中明確規定，除國家法律、行政法規和衛生部規定禁止從事的易使乙肝擴散的工作外，用人單位不得以勞動者攜帶乙肝表面抗原為理由拒絕招用或者辭退乙肝表面抗原攜帶者。各級各類醫療機構在對勞動者開展體檢過程中要注意保護乙肝表面抗原攜帶者的隱私權。
今年1月1日起施行的《就業促進法》中規定，用人單位招用人員，不得以是傳染病病原攜帶者為由拒絕錄用。同時，由勞動部頒布施行的《就業服務與就業管理規定》中進一步提出，用人單位招用人員，除國家法律、行政法規和國務院衛生行政部門規定禁止乙肝病原攜帶者從事的工作外，不得強行將乙肝病毒血清學指標作為體檢標準。對于違反規定的用人單位，由勞動保障行政部門責令改正，并可處以一千元以下的罰款；對當事人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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