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公眾而言，哪怕是“偽善”的公益，也總比“窮兇極惡”的掠奪，于我們有益。何況，我們都聽說過那句聰明的臺詞，“裝吧，裝一輩子就是真的”。
今年7月初，比爾·蓋茨在哈佛大學的年度畢業典禮上亮相。這位哈佛昔日的輟學者，如今迎來了一個榮耀的時刻：被母校授予榮譽法學博士學位，并應邀在典禮上發表長達25分鐘的演講。蓋茨的開場白，有點揚眉吐氣的意思——“我已經等了三十多年，終于可以說‘爸爸，我總是告訴你，我會回去的，會拿到我的學位’。”但是，在一番短暫的幽默自嘲之后，這位“史上最強的輟學者”，開始變得嚴肅起來。他說，回首自己在哈佛的歲月，仍然感到有一個巨大的遺憾，那就是當時沒有真正意識到“世界存在著驚人的不平等———在健康、財富和機會方面的駭人聽聞的差距，使得成千上萬的人生活在絕望之中”。
此后，整個演講幾乎是一篇平等主義宣言。論及世界因疾病與貧困而死亡的難以計數的孩子，蓋茨悲憤地發問：“這個世界怎么就能讓這些孩子死去？”隨即，他給出了一個幾乎是激進左翼的標準回答：“答案是簡單而殘酷的：市場不鼓勵拯救這些孩子的生命，而政府也不去資助。這些孩子之所以死去，就是因為他們的父母在市場中沒有力量，在體制中沒有發言權。”面對在場的哈佛畢業生，他大聲疾呼———“而我們同時擁有這兩者”。
在演講的最后，蓋茨呼吁哈佛的精英，擔負起對人類社會的責任。“我們最杰出的頭腦，是否應當致力于解決我們最嚴峻的問題？哈佛是否應當鼓勵教授們承擔應對世界上最嚴重的不平等？哈佛的學生是否應當去了解全球性貧困的程度、世界性饑餓的蔓延、無法入學的女孩、死于本來可以治愈的疾病的孩子們？”演講以這樣一段話結尾：“我期望你們評價自己的標準，不僅僅是個人的專業成就，而且是你如何應對世界上最深重的不平等，如何對待那些生活在遙遠的、世界另一端的人們———他們與你毫無其他共同之處，惟一共同的就是他們也是人類。”蓋茨的演講讓我詫異，甚至疑惑：這難道是當今世界上最富有的資(知)本家嗎？還是什么羅爾斯派的左翼憤青？
這兩者是可以兼容的嗎？
當然，像我這樣的“批判知識分子”，是不會輕易上當的。天生敏感的批判神經，立即開始活躍起來：這是表演，是作秀的言辭。不是嗎？比爾·蓋茨不是多少靠著壟斷、非正當競爭等手段，才成為世界首富的嗎？微軟公司的全球性霸權，不是壓制和摧殘了第三世界的民族IT工業，從而加劇了他所控訴的不平等嗎？
那么，他的慷慨解囊的“慈善”事業，是否是一種“偽善”？所有這些指控都可以討論和質疑。
但是，批判思考也可以在另一個方向展開。一個身價560億美元的世界首富，準備留給自己兒女的遺產，大約僅為萬分之一。而他的幾乎全部財產沒有用于奢靡享樂，沒有去投資軍火，而是投入了世界性的公益事業。如果能多一些這樣的作秀、這樣的表演，我們這個世界或許會更好一些。
如果中國的大款富翁們也能紛紛仿效，我們該為此慶幸。至于到底是“慈善”還是“偽善”，這種純粹的心理動機問題，可能不太重要，我們不作“誅心之論”。對公眾而言，哪怕是“偽善”的公益，也總比“窮兇極惡”的掠奪，于社會有益。何況，我們都聽說過那句聰明的臺詞，“裝吧，裝一輩子就是真的”。
(作者劉擎 系華東師范大學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