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人家為了獲得諾貝爾獎，要花多少時間去宣傳、推介。中國作家卻很矜持，以為坐在那里，諾貝爾文學獎就會送上門來。”諾貝爾文學獎中國作家提名委員會主席冰凌認為，中國作家遲遲沒有獲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太不注重包裝、宣傳自己，“你看李敖多可愛，他敢說：我就是最好的！”
今年諾貝爾文學獎花落英國女作家萊辛，冰凌等人提名的中國作家再度落選。在冰凌看來，落敗并不稀奇。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瑞典漢學家馬悅然曾提名的北島，連續5年都進入了最后5人評委議定，但都在最后時刻被否決。“這就是諾貝爾，它永遠無法預料。”
中國作家不敢理直氣壯宣傳自己
美國有媒體說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四流作家
青周：今年是你們第七次提名中國作家王蒙，還是沒能如愿。諾貝爾委員會告知原因了嗎？
冰：沒有，諾貝爾那邊不會公布沒有獲獎的原因。諾貝爾獎評選的很多程序都是嚴格保密的，比如哪些人獲得了提名，評選過程中怎么討論的，最后的候選人是哪幾位……按照諾貝爾的規定，這些資料都要在50年以后才能公開。
到底誰能獲獎，這個問題太復雜了，沒法說清楚。就像比如今年選出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英國女作家萊辛，我沒想到是她，但并不感覺意外。美國有媒體說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四流作家，這多少有些情緒化。她獲獎了，一定有她的道理。諾貝爾擅長創造奇跡。
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瑞典漢學家馬悅然也曾提名中國作家。馬悅然是諾貝爾文學獎18個評委里，唯一一個懂中文的，中國古典文學功底非常深厚。他個人很欣賞北島，還翻譯過北島的詩，但他提名過北島好幾年，都失敗了。沒人能夠預測誰能獲獎。
我們也不氣餒。按照諾貝爾獎規定，要給它推薦作家，必須在每年的1月18日前把提名信寄出去。今年10月11日，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出來了，我們立刻就開始著手下一年的推薦工作，在2008年1月18日之前寄出提名信。
李敖很可愛，他敢說自己是最好的作家
青周：中國作家獲諾貝爾獎就那么難？
冰：中國作家、藝術家很矜持，很善良，不敢理直氣壯地宣傳自己。以為坐在那里，人家會把諾貝爾獎、奧斯卡獎送給你。往往是一流的作家，三流的感覺。
在美國，人家為了獲得諾貝爾獎，非常注重具體的運作，注重宣傳、推介，讓人家了解自己。
我們提名后，每年都會收到十幾封推薦和自薦信。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位詩人給我們寫的自薦信，他說：中國作家，要論獲獎，非我莫屬！多可愛啊！還有一位老詩人，現在已經去世了，他當時對我講：要論獲獎，我才是最好的。我聽了很激動！我特別希望中國作家能夠理直氣壯地宣揚自己。
比如李敖，很可愛。我們提名巴金的時候，他說巴金不可能獲獎，那是紐約一群爛作家選的。我笑問大家有沒有爛啊，大家都說沒有爛，前列腺都好好的。
話說回來，我覺得李敖很可愛，他敢說自己是最好的作家！
提名這么多年，我們碰到的作家和其他人士，大都認為提名這件事意義很大，越往后看，意義越大。還有科學家在大會上說：文學界都在自己提名中國作家參加諾貝爾文學獎，我們科學界為什么自己不提名？
馬悅然、大江健三郎都很欣賞中國作家
馬悅然很欣賞中國作家李銳
青周：除了諾貝爾文學獎中國作家提名委員，還有其他機構提名中國的作家候選人嗎？
冰：據我所知，國內作家協會、社科院、一些大學都可以提名，但因為種種原因沒去提名。我們想，這事總得有人去做。國內可能不方便做，我們在國外做，相對方便些。
我16歲開始寫小說，從事文學創作幾十年了。1994年旅居美國，我住在耶魯大學附近。兩年下來，感到國外對中國文學和中國作家了解非常有限。于是1996年，我們一些從國內來的作家成立了全美中國作家聯誼會。還在美國建立了“中國作家之家”，這是在海外唯一一家作家之家。
1998年，我開始考慮，近一百年了，沒有一位中國作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不公平。我想我們應該做一些實質性的具體的事，首先是提名工作，很簡單，沒有提名，就談不上獲獎。于是，我們開始醞釀、籌備提名中國作家參加諾貝爾文學獎評選事。
實際上國外漢學界還是有人在做。剛才說到的馬悅然，他就一直在關注、提名中國作家。馬悅然還很欣賞中國作家李銳等。大江健三郎很欣賞中國作家莫言。
諾貝爾文學獎評審主席寫信邀請我們提名候選人
青周：要給諾貝爾文學獎推薦提名需要具備什么條件？
冰：諾貝爾文學獎每年都會收到上千份推薦提名信，它邀請你提名了，或者你的推薦符合她的要求，它都接受。當然要最終獲獎，要經過層層評選，過關斬將。
我們對提名程序也有個了解熟悉的過程，近兩年時間里，我們反反復復學習、請教、研究、討論。特別是作家聯誼會副會長王海龍，哥倫比亞大學的人類學學者，也是位很優秀的作家，他很了解其中的程序。還有一批我們聘請的顧問，都是著名的漢學家和大學教授，都給我們作了很多指導。
1999年，全美中國作家聯誼會在紐約正式成立了美國諾貝爾文學獎中國作家提名委員會，決定每年提名中國作家參加評選。我和王海龍擔任這個提名委員會的共同主席，下面還設了一個秘書處。
坦率的說，當時我們還沒有太多考慮提名資格的問題，我們是以全美中國作家聯誼會團體的名義推薦提名。
青周：你們第一次向諾貝爾獎提名，具體怎么操作的？
冰：我們提名委員會成立后，開始正式運作，嚴格按照有關程序來做。第一步，我們做了一個調查，在紐約的《美國文摘》雜志上印發了調查表，還用了走訪、電話、電子郵件等形式，向漢學家、文學評論家、作家和各個層面的讀者請教：在所有中國作家里，您認為哪三位作家最有可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幾個月下來，調查的結果是，巴金排在第一位；第二位是王蒙，都達到百分之九十幾。還有像老作家孫犁等都排在很前面。也有一些專家、讀者直接打電話或者寫信來，推薦候選人。
提名作家，需要提名信和推薦理由，還要附上相關資料。而推薦提名理由特別重要。信還不能太長，又要全面地寫出提名理由。當時我們先用中文寫好初稿，然后反復修改，幾易其稿，定稿以后，再把它翻譯成英文。還請了哥倫比亞大學幾位美國學者幫助我們修改。他們一絲不茍地幫助校譯我們的提名信，使我們的提名信的文字更加準確，表達更加完美。
我們在哥倫比亞大學的郵局，把這封信正式掛號寄出去。寄出不久，我們又征得一百多位紐約、哈佛、耶魯、哥倫比亞大學的名人、教授，簽名支持我們提名王蒙參選諾貝爾文學獎。還有幾十家團體都簽名表示支持。我們先后分兩批把這些簽名信寄給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不久以后，我們就收到了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瑞典皇家學院)終身秘書HORACE ENGDAHL的來信，通知我們，收到了我們的提名信，并向我們表達謝意。
第二年，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會主席KJELL ESPMARK等五位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會成員寄給我一封簽名來信，邀請我們提名候選人。提名資格是干出來的，是爭取來的。
王蒙從來都不配合我們提名
我們第一次提名的是巴金先生
青周：為什么你們第一次推薦的是排在第二位的王蒙，而不是第一位的巴金？
冰：實際上，我們第一次提名，確實是巴金先生。我們寫了要提名巴金的致敬信，我把信寄給了巴金先生的女兒李小林，信是寄到上海《收獲》雜志社，結果李小林沒能及時收到這封信。而在這時候，江蘇《鐘山》雜志發表了這封致敬信。很多媒體轉發了這封信，就有記者采訪李小林，她說不知道這件事情。她還轉達了巴金先生的意愿，希望把提名的機會讓給中青年作家。我們很尊重巴金先生和家人的意見，還專門在媒體上發表新聞，表達對巴金先生的崇敬。
這樣我們經過了研究，就推薦提名了王蒙先生。
唐德剛大聲疾呼：無論提名哪一位中國作家，都舉雙手贊同
青周：當時其他人對你們的提名是什么看法？
冰：第一年提名，在收到回執以后，我們在紐約曼哈頓召開了記者招待會。正式把提名王蒙的消息發布出去。當時下面坐滿了記者，有新華社、人民日報、中國新聞社，美國僑報、世界日報，美國中文電視等媒體記者，有中國駐紐約、駐聯合國的文化參贊、領事，還有很多作家、文化界名人等等。
紐約文化名人林緝光、沈善宏、著名漢學家董鼎山和我共同主持記者招待會。那次印象最深的是唐德剛先生，他是位大學者、大作家，為人非常正直，張學良都非常信任他。那年他已經78歲了，親自開車從新澤西趕到曼哈頓來。發布會上，他走到會場中央大聲地說：中華民族有五千年的歷史，出過那么多的作家，諾貝爾文學獎至今沒有評選一位中國作家，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今天無論提名哪一個中國作家，我都舉雙手贊成！
媒體報道我們提名兩位成都作家是誤傳
青周：可是當年王蒙沒有獲獎……
冰：2000年我們預測，諾貝爾文學獎設立99年了，都沒有給中國作家，這次應該給中國作家了吧。而且那年是馬悅然擔任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主席。最后還是沒成功。
青周：你們已經給諾貝爾連續提名7年了，這7年都推薦過哪些人？
冰：7年來，我們非常謹慎、認真對待這件事。我們提名過巴金和王蒙，我們也一直都提名王蒙。其他還提名了誰，我就不便說了，請你原諒。
對其他團體提名的中國作家，我們絕對支持。但原則上我們不再提名已經有人提名的中國作家。主要希望有更多的中國作家被提名。
媒體和網上曾經誤傳我們提名了成都作家羅先貴和羅清和。實際上這是我們一位副會長推薦這兩位作家給我們提名委員會討論。每年我們正式提名前，都要把推薦、自薦來的十幾位中國作家反復討論，最后選出一位作家，提名給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那年實際上我們還是提名王蒙先生。
青周：您提名王蒙的理由是什么?
冰：我們對王蒙的提名理由是這樣寫的：王蒙先生是中國當代文學最具代表性的偉大作家、文藝理論家和思想家，也是享有世界聲譽的中國作家。他在近五十年的文學歷程中，創作了600多萬字的文學作品，出版了近百部小說、散文、詩歌、評論和學術著作，被譯成20多種文字在各國出版。多次榮獲國家級文學大獎和意大利、日本等國的國際性文學大獎。他個人的不平凡經歷，卓越的才華，敏銳的思維，過人的思辨力、洞察力和藝術創造力，加上他驚人的毅力和勤奮，還有寬容大度、善于自我調整的文化性格，共同造就了他成為一代文化大家和享譽世界的偉大作家。
王蒙聽說要提名他，開口就回絕了
青周：王蒙對你們的推薦是什么態度？
冰：我們提名王蒙先生參選諾貝爾文學獎評選，有人猜測，好像有什么內情。實際上是沒有根據的。
要說內情，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我們提名王蒙，他一點都不配合。
2000年我認識了王蒙，王蒙先生和夫人正好到康州三一學院做訪問教授，中國作家協會金堅范書記打電話給我，希望王蒙夫婦遇到不方便的時候，我們能幫助一下。我說這沒問題，他那里離我住的地方很近，一個小時不到的車程。王蒙到紐約、哈佛等學校演講，我們都幫著安排一下。“中國作家之家”剪彩時，王蒙還專門代表中國作家協會前來祝賀。
他們夫婦特別重感情，臨走的時候，把對他們有過幫助的所有人，都專門請去吃飯，還送了各種禮物。這些小事情可以看出他們夫婦對人非常尊重。有一次，我接王蒙夫婦去著名學者趙浩生先生家拜訪，王蒙夫婦反復選擇禮物，在包裝上反復斟酌。在生活中，王蒙是個很隨和的人。
但當我們決定提名王蒙，我去和他交流的時候，他一聽，開口就回絕了。也沒給理由。至今他沒有和我們合作過。就是我們有一次找他秘書要一些有關他的新資料，秘書提供給我們的資料，網上都能查到。(記者 顏雪嶺 圖片由冰凌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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