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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臺灣到美國發展的電影人李安，憑《斷背山》一片奪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成為奧斯卡78年來首次獲此殊榮的華人。華人媒體自然津津樂道，香港《壹周刊》頭版文章的標題是“從王安到李安：中國人登陸了”。
其實早在兩個世紀前，華人就已經登陸了美國：初期修鐵路、開金礦；二次大戰后發展起外買餐館、洗衣館。然而，華人是打不進美國主流社會的邊緣人。
當然，早期華人移民中，也有獲得諾貝爾物理獎的楊振寧、李政道，建筑師貝聿銘等拔尖的成功例子。
及至中國文革后開放，才有大批青年才俊涌到海外留學，憑著專業知識朝主流社會進發。
近年，留美華人開始在不同領域大放異彩，音樂家馬友友、研究愛之病的醫學專家何大一、籃球巨星姚明，到電影導演李安。他們都常被媒體形容為海外華人的翹楚，從他們的奮斗過程看得出華人的智慧、堅忍和頑強的生命力。
華人在美國成功的深度和廣度，引用中國人“到達了”(The Chinese have arrived) 應該更為貼切。
可能從移民變成遺民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海外華人卻是離鄉背井的一群。旅美臺灣學者王德威曾經為新加坡和馬來西亞華人提出了新的“三民主義”的觀點，指的是移民、遺民及夷民間的消長互動。
唐山子民飄揚過海，是近二百年來華族遷徙史的重要一環。由于政治或經濟的理由，華人遠走他鄉，意味著文化人際命脈的連根拔起，以及語言、敘事機能的另起爐灶。
吊詭的是，行走天涯海角，移民逐客遙念故國母語，每每生出更強烈的追本溯源的動機。其極致處，當故國的一切都已經改朝換代，海外的追隨者反而因為時空睽違，成為有意或無意的文化與政治遺民。
我想李安很可能經歷過從海外移民變成家鄉遺民的低潮。
李安自己所說，他深受中華文化的熏陶，用華人的眼光和思路執導西方電影，他的電影中隱晦、細膩、留白的傳統敘事方式，正是反映了身為移民，卻懷有追本溯源的情懷。
不過，另一方面，李安的例子是，曾在臺灣藝專影劇科導演組畢業，后來出走到伊利諾和紐約進修電影，中文劇本在臺灣得獎，后來卻在美國得到專業的承認，留在美國拍片。
而與此同時，曾經蓬勃發展的臺灣電影業已經黯淡無光。李安站在奧斯卡頒獎臺上的一霎那，心里可能對于家鄉文化界的改朝換代唏噓不已。
在中國大陸，影片成本一部比一部高，特技也一部比一部玩得神化，但，這會是李安下一個馳騁的創作草原嗎？
從憶鄉人到異鄉人
據筆者看，李安應該會留在美國拍片，繼續他以人為本、探討人性的講故事方式，由人手操作的攝影機重新尋回情感，而不是遭到武術指導、特技工程師、卡通畫師的制肘。李安甚至可以領導票房低迷的美國主流電影擺脫電腦特技的狂躁，重新開辟一片淡恬的凈土。
我所擔心的，是當成功的海外華人越接近主流，甚至領導他鄉的社會主流時，失語及失根的隨之而來。時移事往，再固執的遺民也必須面對淪為夷民的可能。
從憶鄉人到異鄉人，他們逐漸遠離中國的大歷史，成為一種離散(diaspora)的命運周期。當時人也許自愿放棄自己的根，但是對于他屬于的民族或者出走的國家卻肯定是損失。
今天我們為李安鼓掌祝賀，并無不妥，但是請記住，我們衡量他們的指標還是美國人定下來的。假如《斷背山》失落于金球獎和奧斯卡，我們還會那么理直氣壯的大喊“中國人登陸了”嗎？
反觀韓國電影界的年度盛事乃國內的青龍獎，頂級導演如樸贊郁繼續起用韓國演員，制作韓語電影，卻拍出令國際贊嘆的《JSA安全地帶》、《復仇三部曲》等。一個民族的崛起應該是由內部散發的自信，而不是外來投射的亢奮。這也許是奧斯卡帶給我們的真正一課。
來源：《聯合早報》 文：梁耀祖
